第 10 部分(1 / 1)

天惶惶地惶惶 未知 13188 字 11个月前

听说,她临死的时候,还在生我妈的气。

只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紫s的对襟袄,是我爸进城办事,回来时给我妈买的,39块钱。

当时,我nn正巧在我家,她就生气了,对我爸说:“自打你参加工作,就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

人老了,有时候就像小孩一样不讲理。

我爸有点不耐烦地说;“等我下次进城一定给你挑一件。”

我nn把头一扭,眼睛恨恨地盯着雪白的墙,不说一句话,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袋。

没等我爸再进城,她就死了,死在了那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头怀里。她是半夜咽的气。

有一天早上,我妈突然叫起来,她说那件紫s的对襟袄不见了。

她东翻西找,终于没找到,她急着去上班,赌气地走了。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5岁的孩子。我坐在门槛上晒太y。

偶尔一回头,看见了阴森森的堂屋里我nn的那张遗像。我打个冷战:那张遗像突然变成彩s的了!

准确地说,她的脸还是黑白的,只是,照片中的她竟然换上了那件紫s的对襟袄!

她定定地看着我。我傻傻地看着她。

我想跑,可是院门锁着。我把堂屋的门关上,走到院子里的榆树下,坐下来,静静地想,我nn怎么穿上了我妈的衣服。

以上不是梦。

在暖暖的太y底下,我睡过去了。

我梦见那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头,他像猴子一样灵巧地蹬着遗像底下的八仙桌,把那件紫s的衣服从遗像上脱下来。

醒来后,遗像上的我nn果然又恢复了黑袄黑裤。

傍晚,我爸妈回来后,我对他们说了这件事。他们吓坏了,骂我:“八瞎!”八瞎是东北土话,即说谎话的意思。

我没有八瞎。

(从那以后,我每次听到有关仇杀的案件,即使再血腥,我都觉得无比正常了。)

我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恍恍惚惚走在一片花地里。

那天是童年的天,蓝得有些恐怖。那个太y似乎年轻,正生气勃勃地在空中照耀。

那些花开得正鼎盛,它们灿烂而轻浮地荡漾。香气铺天盖地,令人眼饧骨软神醉情迷。

我藏在花草中,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青砖房。这里是镇郊,很宁静。

那里面住着一个神秘的女子,她r夜被这花气浸染,脸庞千娇百媚。一次,我路过她的门前,她正巧出门泼水,我看了她一眼,从此念念不忘。

我想送给她一个信物,可是,我没有钱,我就捡破烂,什么酒瓶,废纸,草绳,塑料,碎铜烂铁……

我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一件草绿色的裙子。

我把那裙子装进挎包里,背上,想送给我朝思暮想的女子。

现在,她出来了,坐在窗下的马扎上,望天。

我穿过摇曳的花草凝视她,觉得她长得全世界第一美。她的眼睛像这头上的天一样纤尘不染。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来历。据我观察,她好像没有什么职业。

青砖房前面有一条乡间土道,

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土道旁有一棵柳树,撒下浓荫一席,坐着两个闲散的老者,在无声地对弈。

我鼓了鼓勇气,把挎包往上提了提,朝她走过去。

可是,这时候,我看见土道上出现了一个胖子,他穿着一身西装,蹒跚地走进草房。一般说,胖子都是有钱人,果然,他的那身衣服一看就很值钱。

我停住了脚步。

那个女子甜甜地笑起来,站起身,迎上前去。

那个胖子也甜甜地笑。

他们就这样甜甜地走进了青砖房黑糊糊的门。

窗上的帘子慢慢拉上了。上面的龙凤伸腰亮翅,尽情飞舞。

我被隔到了局外,心中有点酸楚。

我跑过去,机灵地来到了房前,发现门已经闩死了。

我的心像罂粟一样扑朔迷离,蹲在窗下窃听,里面无声无息。

我只好又退回花地里,埋伏起来。

过了好半天,那个女子终于走出来了,但是不见那个胖子。

那女子又坐在了窗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继续悠悠地望天。

她穿一件红红的吊带裙,胸前马虎地敞着,露出嫩嫩的香r。

有一只蝴蝶飞过,她站起来追赶,没捉住,又坐下来。

一阵大一点的风吹过,花软软地动起来,她的黑发软软地动起来,她那迷人的眼神软软地动起来……

——远处又走来了一个男人。他长得人高马大,像个赳赳武夫。

那女子急忙站起身,一步三摇地迎上去,挽住了那个人的手臂,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青砖房。

我看着那窗帘龙飞凤舞,心里难过极了。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女子走出来了,却不见那个武夫。

那女子又闲闲地坐在窗下的马扎上,双手支腮,望天。

天空万里无云,太y毒辣似火。我一直藏在花草里,一动不敢动。

太y偏西了,我看见土道上又有一个戴草帽的老头走过来,那女子站起身,迎上去,搀扶着他走进了青砖房……

那扇黑洞洞的门,好像是一张嘴。当那个女子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天s已经有点暗淡,我依然不见三个男人有哪个出来。

我悄悄退出了那片花地,来到了那两个下棋的老者身旁。他们专心致志,一个举棋不定,一个沉吟不语。

“爷爷,为什么总有男人走进那个青砖房”

他们抬头看看我,冷冷地说:“那是窑子。”

我愣了半天才说:“可是,他们都没有出来……”

“那一定是有后门。”

我垂着脑袋走回镇里,伤心至极。

我路过一家服装店,打折把挎包里的那条草绿色的裙子换成了钱,然后,我再次来到那座神秘的青砖房。

天一点点黑下来,我看见那青砖房里亮着幽幽的灯光。

我朝她走去。夜路坎坷,星河昏暗,我走得踉踉跄跄。

她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摘耳坠。她浓妆艳抹的脸在台灯的光晕中显得有点吓人。

宽大的床上花花绿绿的被褥散乱堆叠。

她在镜子中看见了我,停下手,回头问:“你g什么”

我把钱往她面前一摔,说:“我要跟你睡觉。”

她笑了,竟然没有拒绝,爽快地说:“好吧。”

她一下就关了灯,把我搂到了床上。我闻到一股香艳的气息。

幔帐周全地垂下,围住一方温柔地富贵乡。

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房间内更加幽暗微茫。

她一件件脱了衣裳,平平地躺下来,一动不动。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

突然我停下了手,骤然感到了恐惧!

她的身体凉凉的,硬硬的,哪里是人!

我爬起身子,借着月光细细看她——竟是一具塑料模特儿。

塑料模特儿突然哑哑地说:“你看看,这个房子有后门吗”

是啊,这个房子根本没有后门。

(……凡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这个人即使再坏,却至少有一点自律——从来不piao+ji。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这竟然与一个梦有关。)

我的太太出差了。

她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好像是地球的另一端,那个地名我学世界地理的时候都没听过。

她似乎走了很久。

我一直盼着她出差,好放纵几天,可是,现在我已经盼着她快点回来了。

这天傍晚,她突然回到家中,提前根本没打电话。

我打开门,看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她没胖也没瘦,穿的还是走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只是买了一个旅行包,很大,我急忙接过来。

她打开那个旅行包,拿出很多那个地方的工艺品。还给我买了一件异域风格的大衣。

这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停电了。

我跟她亲热了一番,下厨做饭。吃完后,她去洗澡。

她去洗澡了。我坐在烛光中等候她出来。

水声“哗啦啦”响。

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头。

有什么不对头呢我仔细地回想。

这个人好像不是我太太。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

她长得跟我太太一模一样,还敲响了我家的门,而且还跟我亲热……应该是我太太啊。可是我怎么都驱除不了心中那丝怀疑的阴影。

她跟我太太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呢

眼睛略微宽了些不是。嘴略微大了些不是。个子略微矮了些不是……

但是,我敢断定,她跟我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2%的差异都融化在了她的方方面面。比如相貌、表情、语调……等等,我很难说清。

她终于出来了。

我一直在观察她。我怀疑她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她坐在我对面,说:“你好像情绪不太好。”

“是吗”

“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是不是我走的这段时间被哪个女孩勾去魂了”

“我感觉你有点不像你了。”我突然说。

“是吗”

她突然用手拿起自己的一只眼睛,往鼻子那儿移了移:“现在呢”

我傻傻地看她。

她又把嘴朝两边拉了拉:“再看看!”

——我蓦然发现,经过她用手工修改,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正是那个在她出差之后和我鬼混一夜第二天就死于煤气中毒的女子。

(这个梦是一个书法家赐予我的,因为他送给了我一幅作品,写的是——要想不知,除非不为。)

梦是最诡秘的一个世界。它在现实的背面。

在梦中,我们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薄薄的叶子,被激浪裹胁,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和方向。

梦是荒诞的。

朋友突然变成了仇人。

老婆突然变成了别人的。

一贫如洗转瞬变成腰缠万贯。

德高望重转瞬变成身败名裂。

绵羊突然变成恶狼。

兔子突然变成明星。

青春突然变成衰老。

灯红酒绿的城市转瞬变成荒凉的废墟。

没有翅膀却在天空上飘飞。

地球变成眼前的一粒灰……

看啊,跟现实多么相似啊。

我奔跑在一条凸凹不平的路上。人间很暗淡。

身后有一条恶狗在追我。它好像一直追在我身后,我不认识它,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像影子一样不肯放过我。

路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不知道他们在g什么,好像我们开长途车时见过的那些在路边卖土特产的当地农民。

我拼命朝前跑。

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记得十分清楚,她的脸上有一颗黑痣,在左嘴角上边。

她大声喊:“齐德东!”

“你叫谁”

“叫你啊。”

“我姓周!”我感觉这个“齐”姓加在我身上很不舒服。

“你就是齐德东。”

“你是谁”

“我是你老婆啊!”

我愣住了。她虽然把我的姓说错了,但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她还是有点来头。

“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怎么连家都不要了呢”

“你认错人了。”我说。回头看,那条恶狗已经不见了。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着,眼泪落下来,一边叹气一边说:“你离家出走都三年了。你一定是得了失忆症。”

“你叫什么”

“我叫齐红——你老婆!”

“咱家住在哪里”

“咱家住在齐村啊。”

“咱家有……孩子吗”

“河子,江子,海子,你都忘了我一个人供不起他们上学,他们都在家种地呢。”

我的内心感到极度恐惧。

“走吧,咱们回家。”她擦擦眼泪说。

“咱家离这里远吗”

“十几里路。”

我就跟她走了。

我有一种直觉:她不是精神病,也不是在表演。

一路上,她讲起了我坎坷的童年。漏雨的土屋,补丁的裤子,不充足的饭菜,没有光亮的前途……

她讲起了我跟她结婚后的贫穷岁月。她说我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完,没有文化,惟一的本事是种地。我家的那几亩薄田收成总是不好,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零花钱。养了两头猪,辛辛苦苦

刚刚养大却都死了……

她讲起了我衰老的父母。她说我妈是气管炎,整天坐在炕上像一个泥塑,呼吸成了她一项艰难的劳动;她说我爸得了老年痴呆症,天天坐在院子里望天……

我好像在听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噩梦。

我记得我的太太叫巴槐,一个爱吃鱼的女子。她做贸易,年纪轻轻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她跟我结婚后,我们买了楼,买了车。接着,她在出版社给我自费出了一本书,花钱请知名评论家给我写了数不清的文章,又买通电视、报纸、广播把我包装成了一个公众人物……

遇到了巴槐,我才知道我是一块金子,是她把我的价值发掘出来。现在,我到处签名售书,搞演讲,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

我怎么就只会种地呢

越接近那个村子,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终于,这个叫齐红的女人领我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农家院落,我感到这户人家真的十分熟悉,也好像在一个很遥远的梦中出现过。

突然,我听到狗的叫声。

“这是谁家的狗”我警觉地问。

她说:“咱家的狗啊。就是它把你领回来的呀。”

我跨进院子后,果然看见一条狗虎视眈眈地站在树荫下。我一下就呆住了,在我身后追赶我的就是这条恶狗!

我恐惧地快步走进房门。

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子,他们的长相十分陌生,他们默然看着我,一言不发。还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见了我,都停止了嬉闹,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看,你的孩子。”齐红说。

“这就是你的父母。”她又说。

我的眼睛扫到屋子的一角,瞪大了眼睛——在酸菜缸的阴影中,趴着我的太太巴槐!她漂亮的嘴上长出了几根胡须,双眸闪着幽幽的绿光。她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就心不在焉地闭上

了眼睛。

齐红说:“你看,咱家的猫都不认识你了!”

……我猛地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抬头看见太太巴槐正在灯下吃鱼,嘴角还粘着一根鱼刺。她说:“你不睡觉看什么”

(我不怕世人骂。我坚持认为梦中的那条狗该杀掉。)

《晚报》有一个人采访我。

他长得高高大大,不像一个记者,更像一个摔跤运动员。

当时,我和他坐在一辆车上,那车朝着幽深的远方行驶。

本来那辆车就很狭小,他一个人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在黑暗中我有点透不出气来。而且那辆车密封很严,没有一丝缝隙。

他没有问“为什么写恐怖小说”之类的问题,而是问了我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假如,你和另外一个人,只有一个生的机会,而你有选择权,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我卡了壳。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绝问:“假如你的爱人和孩子同时落进了水中,你只能救一个,你救哪一

个”

如果我把生的机会让给另一个人,那么我就只有死。我热爱生命,不会这样放弃。

如果我把生的机会留给我,让另一个人去死,那么我就是一个恶人。

我痛苦地闭上

眼睛,寻求人x的答案。

假如,那个人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孕妇,那么我也许会……

假如,那个人是个政客,或者是个商人,那么我也许会……

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善良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此表示怀疑。现在,我的犹豫证明了我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突然说:“我好像梦见过你。”

那个记者说:“是吗”

我说:“那是一个噩梦。我梦见我横穿斑马线过一个路口,迎面有一辆汽车开过来,那个司机的脸长长的,极其丑陋,他把我撞倒在地,车轮从我的脑袋上碾过去……那一瞬间,我看见你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我……”

他似乎不愿意听这个故事,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我在报摊上看到那个记者写我的文章登出来了,就买了一份。

头条,标题是《与恐怖作家谈梦》。

我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这个虎背熊腰的记者文笔很不错。

这时候,有一个老人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也看报。我瞟了他拿的报纸一眼,是一份跟我一样的《晚报》,正巧他也翻到了有我新闻的那一页——第24版。

这很正常,《晚报》在本市卖得很好,几乎人手一份。

不正常的是,我发现他的那张《晚报》的第24版似乎和我的不一样——我这张有一则报道《三屯路出现一起车祸》,黑s标题,极醒目;而他那张的相同位置却是另一则报道《我市三环路今早通车》,红s标题,同样很明显。

我愣住了——同一种报,同一天报,同一版面,怎么可能内容不一样呢

那个老人见我傻傻地看他,怀疑地打量了我一下,起身走开了。

他把我当成精神病了。

我赶快又到几个报摊买了几份相同的《晚报》,除了我最早买的这张报纸,都没有《三屯路出现一起车祸》这条新闻。

我仔细阅读这条来历不明的新闻——

今晚18点42分,在三屯路和强盛路j叉的路口,出现一起恶xj通事故,有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闯红灯,在人行道上被一辆卡车撞倒,头部破损,当场死亡。目前,死者的身份正在确认中……

但是现在离18点42分还有半个小时呢!

我想,这个新闻一定是校对失误,应该是“昨晚18点42分”!

但是,我还是想到现场看个究竟,于是,立即拦一辆出租车去了三屯路。

我下了车,看到三屯路和强盛路的j叉路口j通井然有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路口正巧有一个卖香烟的老太太,我走过去,问:“大娘,近几天这个路口是不是出过车祸”

老太太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没有。”

我糊涂了。我想马上给报社打个电话,核实这件事——也许我这张报是不法商贩盗版印的。

掏出电话,没电了。

我又问那个老太太:“大娘,这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朝对面指了指:“过马路。”

我抬头一看,对面果然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谢谢。”

正巧人行道上是绿灯,我抬脚就要走过去。这时候,我敏感地发现,和我站在一起等

着过路口的人都没有动。

我收回脚,问旁边的一个中学生:“绿灯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中学生怀疑地看了看我:“那不是红灯吗你是s盲啊”另几个人把头转过来,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是绿灯!

我全身的汗毛蓦地都立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辆卡车开过来,黑洞洞的窗口里现出的正是我曾经梦见过的一张长长的极其丑陋的脸!

我惊骇的同时,一下摘下头上昂贵的貂皮帽子,扔到了路上。

有一个人恰巧走过来,他看了看那顶帽子,一步跨过去,想捡起来,被那辆疾驰的卡车撞个正着,脑袋溅出血水,触目惊心。

他正是那个采访过我的记者。

他圆圆的眼睛在车轮下看着我,似乎在说:“你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

(有一个记者问我:你过去写情感散文,为什么现在转型写恐怖故事了我说:年纪小的时候,我的眼睛看见的都是人x中最美好的东西。而过了30岁以后,我关注的都是人x中恶的东西。此言极是。)

黄昏,我到西郊寻求宁静。

终于看见了一个地方,很辽阔,很平展,遍地都是鲜花,赤橙黄绿清蓝紫,鲜艳极了。最奇特的是,这里偶尔还可以看见黑的花和白的花。

你见过黑的花和白的花吗没有,我敢打赌。

这里除了有一伙人在花地里拍照,再没有一个人。那伙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我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嬉闹,还数了数,他们一共11个人。

然后,我就走开了。我在花地里闲闲地走动,构思我的恐怖小说。踩踏花草是无奈的事情,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我离那些拍照的人越来越远了,终于我看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孤单的人。

是个女人,她坐在花地里,编着花环。

这时候,天s有点暗了。我走过她的身边,她抬起头,看了看我说:“我送给你一个花环,你要吗”

我知道拒绝是不礼貌的,可我还是很聪明地说:“不,谢谢。”

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编她的花环了。

我走过了她。

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女人式的冲动,想摘一朵花装在口袋里。于是,我弯下腰,挑了一朵红s的摘起来。

我把这朵花拿在手中,感到有点g涩,仔细看了看,大惊:这朵花竟然是纸的!

我惊恐地俯下身观察,原来,这铺天盖地的花竟然都是纸做的!

我撒腿就朝着远方有楼房的地方奔跑。

纸花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我是网中的一条惊慌失措的鱼。

我终于逃进了市区,看见了一条幽深的小街。

有一个老人坐在路边乘凉。我问他:“大爷,附近有商店吗”

他朝小街深处指了指,说:“有。”

他见我气喘吁吁,就好奇地问:“小伙子,你从哪里来”

“西郊。”

“西郊听说那里有一座桥塌了,死了

11个人,有这事吗”

靠!这不是鬼故事吗

我快渴死了,我才不管那11个罹难的人跟那11个拍照的人有什么联系,我要先喝水。我朝前走去。

小街两旁有店铺,不过都关门了,只有一个开着门,里面亮着白花花的灯。

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食品店,大步走进去,想买一瓶水喝。

我进了门才发现,这个店铺原来是花圈店!狭窄的房子里摆满了阴森森的花圈。而那个要送给我花环的女子就端端正正地坐在花圈的簇拥中,她冷冷地说:“欢迎光临,你是第12个顾客。”

我壮着胆子说:“错了,你才是第12个顾客呢。我买水,而且是黄河牌的,你没有。”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甚至想拍拍她那没有血s的脸,但是没敢。

(假如我在梦外真的遭遇梦里的经历,我肯定也会这样做。你不信就算了。)

我在我家那条胡同里经常看见一个卖冰淇淋的少女。

她的额头正中有颗痣,像高粱粒那么大。她长得有点单薄,总是穿一件红s的羽绒服。

如果是一个男人卖冰淇淋,我一个夏天可能只吃3根。因为是一个少女卖冰淇淋,而且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多情,我一个冬天就吃了28根。

时间长了,我和她就有点熟了。我是一个没有职业的人,中午起床之后就无所事事了,于是我常常跟她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最后,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她叫小西,父母早逝,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有一天,我去一个朋友家,在那个胡同里又看见了她,她竟然到那里卖冰淇淋了,只是她换了一件绿色的羽绒服。

“嗨!”我说。

她警觉地看了看我,没搭理。

我有点尴尬,索x走到她面前,问:“你不认识我了”

她反感地瞪了我一眼,说:“我不认识你。”

“你不是小西吗我经常买你的冰淇淋呀。”

她想了想,冷漠地说:“那是我双胞胎姐姐。”

她在骗我。

尽管有的双胞胎长得特别像,但是,只要你是熟悉他们的人,就不会弄错。我跟小西是好朋友,我坚信,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把另一个人当成她。

面前的这个人绝对是小西,她怎么说不是呢她额头正中的那颗高粱粒一样大的痣历历在目。

双胞胎再像,也不可能像一个人照镜子那样。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y谋。

我只好说:“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对不起。”

我回到家门口,果然在胡同里见到了小西,她穿着红s的羽绒服。

“小西!”

“哎。”

“刚才不是你吗”

“什么呀”

“刚才我看见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她说不是你,她说和你是双胞胎。”

“对呀,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她叫小东。”

我警觉地看着她:“她说你是她姐姐。”

“父母死得早,我和她都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可是,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我一针见血。

“你不信就算

了。”

“现在你跟我去她那里看看,只要你跟她站在一起,我就相信了。”

“我不可能见她。”

“为什么”

“我恨她,她也恨我。”

“亲姐妹,你们恨什么”

小西视着我,突然说:“假如,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你难道不做噩梦”

我想了想,就不坚持了。

不过,从此我经常到我那个朋友家的那个胡同去,和那个叫小东的少女聊天。我那个朋友离我家很远,一个在南郊一个在北郊。

时间长了,我越来越觉得诡异。

尽管穿红s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永远是这样一套话,而穿绿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是永远是那样一套话,但是,我断定,她跟她就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总是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她扮演成两个人跟我j往——她到底想g什么

小西过生r这一天,我对她说:“今晚我到你家,陪你一起过生r。你把蛋糕和蜡烛准备好。”

她说:“好啊。”

她一个人住在和我家比邻的那条胡同里。

然后,我坐车来到我朋友家的那条胡同,果然看见了冷饮车后面的小东,我笑吟吟地对她说:“今天,你过生r,早点收摊,我请你到一个地方,陪你一起过生r。”

我觉得,她明明是小西,她刚刚听我说过这些话。

她想了想:“去哪呀”

我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好啊。”

我要让她和她见面。

她住得不远。我帮她推着冷饮车,放进了她的房子,然后,领着她来到小西的住处。

最后一抹夕y红涂在街道上,一弯冷月早早地挂在黯蓝的天空。两旁的哪棵枯树上有乌鸦在叫。

我和小东一步步走到小西的门前,这时候,她突然回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买个礼物呢”

“我……”

她笑了,说:“不为难你,你看那不是有个小卖店吗给我买一块巧克力就行了。我先进屋去。”

“好吧。”

那家小卖店离小西的住处只有几十米远,我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盒巧克力,返回来,发现小东已经不见了。

她进屋了

我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也跨进了门。

屋子里只有小西一个人。她还穿着红s的羽绒服。

她已经把蛋糕切好,蜡烛跳动着。

我看见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很大,方形。那不像是一个女孩的镜子,脏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人。本来屋子里就不明亮,镜子里那模糊不清的世界更加深邃莫测。

我有点嘲笑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小西看着我,说:“我和她不是都在吗”

“她在哪儿”我一下有点恐惧。

小西走到那脏兮兮的镜子前,朝里指了指:“那不是她吗”

一缕冷气爬上我的后背,我强颜笑了笑:“那镜子里不是你自己吗你真会开玩笑。”

“你再看看。”

我眯眼一看,镜子里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中,站着

一个人,木木地看着我。

“就是你呀!”

“你看看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s。”

恐怖小说作家再一看,差点吓丢了魂——镜里人穿的羽绒服是绿色的!

突然,镜子里的小东把手伸过来!一声巨响,那面方形的镜子被打碎了,四边都是尖利的玻璃碎片,望进去,那里面竟是一个深深的世界!那只手鲜血淋漓地伸出来,紧紧抓住我:“你为什么这样较真儿!!!”

(猛地醒来,就听见收音机里在说:采访周德东,最大的一个印象就是——他太马虎,竟然到了把记者认错,当成了向他追债的……)

家里买了一个体重秤。只有两只脚掌那么大。

现在的秤都制造得特别漂亮,甚至可以当摆设。

我比较瘦,天天想着出大名赚大钱,能不瘦因此,我一般不轻易称体重,特别不愿意和哪个女士一起称,因为很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155斤。”看指针的人喊。

“112斤。”看指针的人又喊。

后面的人是我。

这一天,我趁太太不在,悄悄上秤称了称,吓一跳:246斤!

我当时就断定:这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太太和孩子回家后,我说:“这个秤不准,我得退了去。”

太太说:“怎么不准”然后,她上去称了称,“100斤,对呀。”

我过去看了看,果然是100斤。

又称了称孩子,34斤。应该都是对的。

我不说话了。

第二天,我又偷偷称了称自己,还是246斤!

我拿起这个古怪的体重秤就出了门,竟一下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滑倒了。

我的秤也掉在了地上。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s中式对襟夹袄,长着一缕山羊胡。他是个瞎子,

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已经长在一起。他没有拄马竿。

我首先扶起他,连连说:“对不起。”

然后,我捡起我的秤,发现已经摔裂了。

他问:“你的什么东西摔坏了”

“我买了一个秤,是劣质货,要去退的。现在不用退了。”

“什么牌子的秤”他好像很感兴趣,问。

我看了看商标:“无心牌。”

他笑起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太巧了,我就是这个秤的设计者。有什么问题吗”

我接过他的名片,看了看说:“是,称得不准。”

他突然扬起头,那眼皮里的眼珠好像在我的背后看见了什么,弄得我毛骨悚然。

“你的身后背着两个人!”他说。

“什么”我猛地朝后转身,转了一圈之后,面向他,问:“谁”

他慢慢地走开,丢下一句:“你回去自己计算吧。”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转身回了家。

太太跟孩子都不在家。我又站在那个秤上,还是246斤。我的心里有点发毛了,扭脖子看看,身后是镜子,我看见了我不宽阔的后背。

我应该是112斤,多了134斤。

两个人134斤

太太100斤,孩子34斤……

我一下就明白了——太太和孩子压在我的背上!

我觉得这里面竟然有了象征意义。呆板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超现实的表示,我喜欢这样。

天黑后,我出了门,按那名片上的地址,想去拜访一下那个山羊胡子高人。

我来到一个很偏僻的街道,看见一个深深的院子,这就是那个瞎子的住址了。我走进去,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子,门关着。我敲了敲门。

“进来。”他说。

我进去后,看见满房子都是秤!案秤,盘秤,杆秤,地秤,抬秤,弹簧秤,天平,还有秤砣,秤毫,秤杆,秤钩,秤星,秤盘,砝码……

他坐在一个椅子上,好像在等我。

他说:“你又来了。”

“是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还不相信我的秤吗”他冷着脸站起来,灵敏地跳到一个体重秤上:“嗯你还不相信我的秤吗”

我傻了。他竟然像猴子一样在众多的体重秤上跳过来跳过去,而所有秤的指针都在零的位置上,他没有一点重量!

我倒吸一口冷气。

他从秤上一步走下来,突然伸出手,指着我的心口:“你这颗心的重量是134斤。”

这时候,他那已经粘连在一起的眼皮突然睁开,露出两只像死鱼一样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来帮你把这134斤挖掉,好吗”

(这个瞎子绝对是个高人。假如我在现实中遇见这样的人,我一定向他鞠躬行礼,求他为我解开更多的人生疑惑。)

一般说来,像我这种人,应该对宇宙探索之类的书特别感兴趣。可实际并不是这样。

今天,有人送给女儿一本科学幻想小说,可是,她不认字,我就给她讲起来。是她给了我一个接触太空的机会。

太y落山了,天穹像越来越浓的墨汁,星光渺茫。

太空无边无际,我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想象力之外。我有点绝望。

我打开短波收音机,想听听这个地球上的消息。

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当我一个人打开收音机搜索频道,总会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

我总会听见一些稀奇古怪的刺耳杂音,还会听见一些希奇古怪的话语——我弄不清那是朝鲜语还是马来语。收音机的调谐指针越偏,那声音越诡谲。

我总担心收音机的线圈突然与一种神秘的无线电波达到谐振,使我听到一个天外的声音。

我转动着旋钮,真的听见了一个似乎来自黑暗太空的遥远的声音,很微弱,渐渐增强,清晰可闻,尔后又渐渐减弱,一点点消失……

“……燃料箱空了……接收机失灵……能不能听见……请回答!……我回不去地球了……”

我几乎遇到了刚刚看过的科学幻想小说里的情节!我慌了,不知道给什么部门打电话。最后我打了110。

很快,我就被一个电话招去了解情况。

我是一个市民,我能提供的只有我所听到的声音。

我后来才知道,在距人们3500里的太空中,有一个人正孤独地坐在已经没有燃料

的宇宙飞船里绕着地球飞。他迷失在不见人迹的太空中,迷失在黑暗的d穴里。

我想象着他的处境,感到那是真正的恐怖——浩瀚的太空中,只有他一个人,飞船返回大气层的燃料不知为什么耗尽了,被滞留在太空的轨道上,任何人都无法达到那里,任何人想解救他都望尘莫及。轨道几乎垂直于地球赤道,宇宙飞船将永远围着地球转下去……

芸芸众生,高楼大厦,童年,梦想,父母,朋友,同事,爱情,事业,仇恨,牵挂,战争,瘟疫……都变得那么渺小,变成了一粒灰尘,无根无据地漂浮在太空中……

可是,是什么原因使他的燃料耗尽了呢

最后,当我知道了这个人名字的时候,更加恐怖——

这个人叫解达,是我初中时代的同学。我只听说他后来考上了飞行员,已经多年没联系了。

经过一次次的健康和心理测试,最后在千千万万的人中筛选出了解达。他离开地球前,多次进入模拟的加速度状态、失重状态、狭窄封闭的太空舱状态……

这个地球上有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我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了呢

又是黑夜,人间的嘈杂喧嚣渐渐消隐,我又拿出短波收音机,试图再次听到解达的声音。

我不停地变换方向,不停地转动收音机旋钮,竟然又一次听到了解达的声音。他置身于茫茫太空,惊恐地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似乎已经崩溃。

“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