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苏菲的选择 童舟 4175 字 2023-05-15

些嘶哑。那波兰口音听起来非常迷人,这使得那可怖的情景一点儿也不可怕。“求求你别走,内森!”她哭着说,“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你不要走!”

“真的吗?”他反驳道,转身面向她,“我离不开你?让我来告诉你。”这时,他朝她挥动着双臂,声音变得更加愤怒、凶狠:“我离不开你,就像我离不开——离不开我所知道的那些该死的病。我离不开你,就像离不开炭疸病。你听着,就像离不开那毛线虫病,离不开胆结石,蜀黍红斑,脑炎!一切的病!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有他妈的脑癌!你这不要脸的充满罪恶的臭婊子!啊……噢噢噢!”最后的话已经变成了恸哭。那声音很大,颤抖着,夹杂着狂怒与悲痛,像一个狂热的犹太教士在礼拜仪式上的嚎叫。“我离不开你,就像离不开死亡,”他哽咽着接着又说,“死亡!”

他又一次转身离去。她又哭泣起来:“求求你别走,内森!内森!你去哪儿?”

他现在就在门边,离我只有两步之远。我站在那儿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往我的房间走,还是赶紧转身跑开。“去哪儿?”他叫起来,“我告诉你我去哪儿——我去最近的一个地铁站,然后乘第一班地铁到森林山!我去借我哥哥的车回来拉我的东西,然后,我就永远离开这地方。”突然,他的举止镇定了许多,甚至有些随便的样子,但他的声音却戏剧性地带有某种恐吓的意味:“再然后,也许明天,我告诉你我还会干些什么。我会坐下来给移民局写一封信,告诉他们你的签证是假的,告诉他们应该发给你一个卖淫的签证,假如他们真有这种签证的话。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我就告诉他们最好把你遣送回波兰去,别让你把自己再兜售给布鲁克林的随便哪个医生。回克拉科夫去吧,宝贝儿!”他发出一声满意的咂咂声,“噢,宝贝儿,回克拉科夫去吧!”

他转身朝门外冲去,差点儿把我撞倒。他马上转身停下。我搞不清楚他是否认为我听见了他们的争吵。他喘着粗气,用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阵。想到他这时的情绪,他对我的态度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如果不能用优雅来形容的话,至少可以用礼貌这个词。好像他宽宏大量地把我排除在他的盛怒之外。

“你就是芬克告诉我的那个新搬来的房客?”他努力调整着他的呼吸。

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你从南方来,”他说,“莫里斯告诉我说你从南方来,说你叫斯汀戈。耶塔就想要个南方人住进来,让这儿再多些乐趣。”他阴沉地看了一眼后面的苏菲,又重新看着我说:“真糟糕,我们不能好好谈谈了,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与您谈谈一定很有意思。”这时,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不善的预兆,那努力做出来的礼貌又渐渐变成了赤裸裸的挖苦。那种语调我刚才已听了好一阵了。“我们本该有很多开心的事可谈,吹牛聊天,就你和我。我们可以谈谈体育,我是说南方的那些体育运动,像对黑人——或者说黑鬼,你们都这样叫吧——用私刑什么的。要不就谈谈文化。我们可以谈谈南方文化,可以坐在老耶塔这儿听听南方乡村音乐唱片。你知道的,基因·奥特里,罗伊·奥卡夫,还有所有那些标准的南方文化经典的旗手们。”他说话时一直皱着眉,但那张阴沉的烦躁不安的脸上却挤出了一丝微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伸出手,一把抓住我那很

不情愿的手,使劲握了一下。“好了,那只是空话!真是太糟了,老内森就要上路了,也许开始另一种生活。南方人,我们会再见的。再见,南方人!到另一个世界再见!”

我对他的侮辱感到极其愤怒。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抗议,内森已转身走下楼梯,到了大街上。他的皮鞋后跟发出“喀喀喀”的声音,朝地铁方向去了。声音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树影下。

有时一点小小的变故,比如车祸,电梯被卡住,或围观一次斗殴等等,会让完全陌生的人们自然地交谈起来。内森在夜幕中消失后,我赶紧朝苏菲走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然应该是一些笨拙的安慰话,可她却先开了口,两只手紧紧地捂着泪水涟涟的脸。“他太不公平了,”她呜咽着,“噢,我是那么爱他!”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对劲儿。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默默地递给她。这种场面在电影中经常出现。她立即接过去擦她的眼泪。“噢,我那么爱他!”她哭着说,“那么爱他!爱他!没有他我会死掉!”

“好了,别哭了。”我喃喃地劝道。

她的眼睛求救似地盯着我——一个此前她从未见过的人,好像一个无辜的囚犯在审判席上绝望地陈述着自己的清白。她似乎在说,我不是婊子,尊敬的法官。我为她的坦率与强烈的激情震惊不已。“他太不公平了,”她还在说,“说那种话!除了我丈夫,他是我爱的惟一的男人。而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她哭得更厉害了,更多的眼泪涌出来,把那张手绢浸得像一块绣着字母的海绵。她的鼻子已哭得有些红肿,粉红色的泪痕使她的脸显得格外动人,包括那颗小痣,它恰到好处地长在她的左眼旁,像一颗美丽的小星星。一种奇特的热流不是从我的心中,而是很奇怪地从我的胃里涌出,不断地翻滚着。我的胃开始痉挛,接着是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我渴望扑过去拥抱她,抚慰她,但又有一种强烈的抗拒情感,以至于我被憋得非常难受。一个奇怪的顾虑止住了我的脚步,但一切在我的大脑里迅速地膨胀起来,并马上形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乘人之危的计划。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我就是在说谎。如果上帝赐予我幸运和力量,我要把这宝贝占为己有,这是那负心的内森扔下不要的。

这时,我感到背上一阵刺痛。我意识到内森又回来了,正站在我们身后。我一下转过身去,脚挪动了几步。他像一个幽灵似的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俩,一条胳膊撑着门框。“还有一件事,”他用又冷又硬的声音对苏菲说,“最后一件事,婊子,那些唱片,贝多芬,汉德尔,莫扎特,所有的唱片。我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你得把所有的唱片拿出你的房间,放到我的房间里去,就放在门边的那把椅子上。你可以把勃拉姆斯留下,因为那是布莱克斯托克送给你的。留下它,明白吗?其余的我都拿走。你必须把它们放在我说的地方。要是我回来取东西时没有看见的话,我会打断你的手,两只手!”他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上帝,救救我,我会打断你他妈的双手的!”

这次,他真的走了,大步流星地走到街上,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苏菲似乎流不出眼泪了。她慢慢镇静下来。“谢谢你,你真好。”她向我轻轻说道,声音因长时间哭泣而有些嗡声嗡气。她伸出手

拧着我那张浸透泪水的手绢。这时我看见她前臂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刺有一个纹身,是一串紫色的数字,至少有五个字,昏暗的灯光下无法看清,但能看出纹得相当细腻、精致。我胃里的那股柔情蜜意一下子增加了几分痛楚。说不清为什么,就像一个人不知该把手往哪儿放,我冲动地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凑近去看那刺纹。在那一瞬间,我想我的好奇心也许会惹恼她,可我无法控制自己。

“在哪儿刺的?”我问。

她用波兰语说了一个地名,我听出好像是“奥斯威辛”。接着她又说:“我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她停了一下。“你说法语吗?”她说,“我的英语很糟。”

“懂一点。”我回答说,语气有些卖弄。“不过现在已经……生锈……了。”我赶紧说。因为再往下说,我就找不到词了。

“生锈?什么叫生锈?”

“肮脏。”我绞尽脑汁找着词儿,努力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肮脏的法语?”她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会说德语吗?”我甚至不能用德语回答一个“不”字。

“噢,别说它了。”我说,“你的英语说得不赖。”然后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几分钟,我又说:“那个内森!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是——但是他真的是个疯子!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你摆脱他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痛苦地抿紧双唇,像要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重新收回去似的。“噢,他总是对的,”她低声说道,“但除了他说我不忠之外。我对他一直是忠实的,虽然有时我是做得不对,比如他说我穿得不得体,或是邋里邋遢,所以他有时骂我是肮脏的波兰猪。我知道我……是的,我活该。还有,我们一起去高级餐馆时,我总是……躲藏…………”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

(bsp; “……藏起……。”我纠正道,但没有过分去指正她。我一直觉得她说的不准确的英语非常可爱。她说得有些结巴,特别是遇到那些不规则动词的时候。“藏什么?”我问。

“菜单,我的意思是菜单。我经常把菜单装到我的手袋里留作纪念。他说菜单是有价的,我这算偷。你该明白,他是对的。”

“我觉得拿走一张菜单算不得什么偷窃,看在上帝份上。”我说,“你瞧,我知道这本不关我的事,但……”

我突然下决心要帮助她找回她的自尊,但她看来似乎不想那样。她打断我的话,说:“不,我知道我做错了,他说的都是对的。我做了很多错事,他离开我,我是活该,但是我对他从来没有不忠过。没有!噢,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有一阵子我真担心她可能又要开始一场悲嚎,但她只是啜泣着,声音嘶哑。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转身对我说:“你真好,我现在要回房间去了。”

她慢慢朝楼上走去。我打量着她那穿着贴身丝绸睡衣的身体,苗条,匀称,线条突出,美丽无比,但有些让人奇怪。它没有明显的缺陷与不足,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身体,但皮肤却带有某种受过折磨的痕迹,手臂后面尤其明显。那是一个人极度消瘦,只剩下一张皮后又恢复过来的样子。同样,从那

个经过阳光照晒后的健康的背影,我还能感受到某种病态。那个身体还未完全从那恐怖的罪行中摆脱出来,但丝毫不影响它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妙不可言的性感。她是那么随心所欲、毫不掩饰地扭动着身子,尽管它可能曾饱经磨难。她的臀部像一个迷人的熟透了的梨一样完美无缺。我神魂颠倒地盯着那个美丽的部位,心里激起了一个想法:我发了一个誓,将把以后当作家的四分之一的收入捐给教会孤儿院,换取一次短暂的欣赏她赤裸的美丽臀部的机会,哪怕只有短短的三十秒钟。让我可怜巴巴地求她!该死的斯汀戈。她往楼上走去时,我站在那儿沉思着,想着这变恋的背影后隐藏着的某种堕落。她走到最上面的一级楼梯,回过头来朝下看着我,挤出一丝最惨淡的微笑说:“希望我们的事没有使你厌烦!真对不起。”她朝房间走去,“晚安。”她说。

那晚,我坐在房间里惟一舒服的椅子里读着阿里斯托芬。通过半开的门,我能看见楼上走廊的一部分。快到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