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失落 散发弄舟 4187 字 11个月前

在这样阴暗的岁月里,某天,法官收到第二封电报,先于告知赛伊即将抵达卓奥友的那一封。

一位妇女在点炉子的时候被烧着了。

唉,这个国家,人们叹道,乐于将常说的话再感慨一番,人命真贱呐,到处是假冒伪劣产品,炉子质量差,便宜的莎丽很容易就点着了——

失落 第四十九章(3)

——还有那你想让她死去的女人——

——哎,或是想自杀的女人——

——没有目击证人,无法立案——

——如此简单,手微微那么一动——

——对警察来说,也是小事一桩,只要手飞快地做个小动作——

——手掌间娴熟地传递一沓卢比——

“噢,谢谢了,先生!”警察说。

“不用谢我。”姐夫说。

一只眼眨了眨,你差点错过了整件事的真相。

法官愿意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骨灰没有重量,不会泄密,灰烬扬起,太轻了,没有愧疚的负担;也不受重力作用,它们向空中飘去,谢天谢地,总算消失,不见了踪影。

这一段时间在许多人心中是混沌不清的,当他们精疲力竭地走出来,整个世界都变了,裂痕随处可见——家中的变故,各地的事故,垃圾如瘟疫四处散播,到处是没有标记的坟墓——他们视而不见,他们没有能力审度过去,此时必须倾其所有抓住未来。

杰姆拜伊明白了一个真理:人可以转变为任何东西。遗忘是可能的,有时是必须的。

杰姆拜伊思忖着,他是否为了错误的理想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剥夺她的尊严,让自己的家庭和她的家族蒙羞,让她成为家人耻辱的化身。甚至家里人都不愿接受她,她的生命一无所用,他的女儿也仅仅是荒谬而无意义的存在。他把女儿遣送到了修道院的寄宿学校,听到她和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男人私奔的消息,他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女儿确实毫无用处,只会沦为笑柄。连亲戚们都不希望他再跟女儿有什么瓜葛——

他从未喜欢过妻子,可这也不能算借口,不是吗?

他又记起很久以前曾有那么一刻他确实喜欢过她。当时他二十岁,她十四岁。地点是皮费特,他们骑在自行车上,姿态华丽地冲下山坡,越过一团团牛粪。

许多年后,赛伊来了,尽管他从未对自己承认过,心里却明白这是他所希望的,公正在以一种悄然的方式帮他洗去罪过。

“玛特!”他的声音嘶哑,“我的滑稽宝宝,淘气宝宝。我的滑稽淘气宝宝。”他漫山遍野地寻找。

……赛伊和厨子也和他一起找。

赛伊先是以感冒掩饰失去基恩的痛楚,接着是山坡一带的,玛特丢失后,她找到了绝佳的伪装,连自己都迷惑那痛苦的源头到底是什么。“玛特,玛特!小羊排!”她发疯似的喊着,声音忽高忽低,她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像这样表露自己的哀伤。眼前的景致如此壮丽,她心中充满感激,向前走着,要找回那地平线——似乎这是一场恋爱结束时这广袤的空间遗赠与她的,爱情曾空许广阔的远景——唉,根本就不存在。忧伤是一种让人患上幽闭恐惧的东西。

厨子也边走边喊:“玛特!”他对儿子

的担忧掩藏在玛特丢失的焦虑中,“玛特!”他在和自己的命运对话——他伸出手,张开手掌,儿子的信,仍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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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五十章

“没有去噶伦堡的汽车。”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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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不写着吗?西里古里汽车站的人很奇怪比居竟然一无所知。电视上?听别人谈话?到处都在传啊?

麻烦还没结束吗?

更糟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

从美国。没报纸,没电话……

他同情地点点头。

“没有交通工具去噶伦堡。情况很严重,兄弟。那里有枪击事件。人人都疯了。”

比居坚持道:“我非去不可。我父亲在那里……”

“去不了。根本没办法。那里事态严峻,他们设了路障,街道上洒满美孚石油和钉子——路全封了。”

比居一直坐在行李上,待在汽车站里不走,那人终于有点同情他了。

“听着,”他说,“去番尼堂克看看,没准能找到辆车,可是很危险。你要求求那些廓尔喀民族解放阵线的人。”

比居等了四天才有一辆廓尔喀民族解放阵线的吉普车要走。他们将空座出租,漫天要价。

“没空位了。”他们对比居说。

他打开新皮夹掏出美元。

他付了钱,上面印着亚伯拉罕·林肯的头像——我们相信上帝……那些人从没见过美国钱,将钞票分传着,仔细研究。

“可你不能带这么多行李。”

他又多付了些钱。他们把他的箱子堆到车顶上,用绳子捆好,随后就上路了。一直向上走,驶过狭窄的山路,下面是水淹的田地;驶过新种的水稻田和香蕉地,那里热得白花花一片;穿过野生动物保护区,树上钉有巨大的横幅:“请勿打扰野生动物!”终于回来了,他感觉轻松愉快,甚至和这些人同车也没让他不安。他探出头向上看看他的行李,确保它们都捆牢了。

路面倾斜,勉强只能算是一道岩架突出在提斯塔河的上方,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一条狂野之河,时时刻刻翻腾不息。比居抓住吉普车的金属门框,车蜿蜒驶过崎岖的隘谷,压过车辙和石块——路面上全是坑,颠簸得要命,身体各处从肝到血液都在拼命晃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将头探出窗向下看了看,又匆匆回望一眼凿出的河岸。死亡如此贴近——在他侨居美国的漫长生涯里,他早已遗忘了这种不时与命运终点紧密接触的感觉。

于是,牢牢抓紧这金属的壳,他们盘旋上山。上万种蝴蝶飞来飞去,天稍下一点雨,蝴蝶不见了。雨一停,它们就飞了回来;又一阵雨,它们又消失了。山下面的云在车里飘进飘出,模糊了大家的面容。一路上,青蛙声音洪亮地唱着。从西里古里去噶伦堡的路上至少有十来处山体滑坡,他们等着路面被清理干净,这时,小贩便拥上来卖桶里装的莫莫水饺和切成三角片的椰子。这是他父亲居住的地方,他曾来看望过他,并在这里谋划去美国的事。也许自己并不清楚,但比居已经完成了他父亲让他做的事。父亲能知道什么呢?这种离家找工作的方式已伴随他们家几代人,他们的心永远在别处,永远想念住在

别处的人;他们永远无法同时生活在一起。能过上另一种生活该有多么美好。

失落 第五十一章(1)

法官等得精疲力竭,困着了,他梦见玛特快死了——有一刻,她从精神迷乱中清醒过来,以熟悉的眼神望着他,挣扎着摇了摇尾巴,随后,在一瞬间,眼中的灵魂便消失了。

“玛特?”法官朝她弯下身,寻找一丝生命的闪光。

“不,”厨子说,他也出现在法官的梦里,“她死了,看!”他以一种定性的口吻说道,他抬起玛特的一条腿,然后放手。它只是慢慢地落下,并没有弹回来。她已开始僵硬了,他用指甲朝她轻轻弹了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许碰她!我要杀了你!”法官大声叫道,一下子惊醒了,心中对这个梦深信不疑。

第二天,他的搜寻依然一无所获,回来后不停重复着梦里的话。“你要不马上找到她,我就杀了你!”他对厨子厉声说,“就这么办了。我受够了!都是你的错。我洗澡的时候你有责任看好她。”

两人的差别在这里:厨子喜欢玛特。他带她散步,给她烤吐司面包做早餐,冬天还加个鸡蛋,给她做炖肉,唤她:“玛特,炖肉肉,炖肉肉。”可是对于他,玛特始终只是个动物。

法官和厨子住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都长,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距离那么近,超过其他任何人——却什么也不是,没有一丝了解,等于零。

玛特已经走失很长时间了。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被蛇咬了,或跑远迷了路,没准还受了伤,已经饿死了。

“去找!”他对厨子说,“去找她!马上!”

“怎么找啊,我怎么找啊,老爷?”他哀求着……“我在找啊,一直找啊……”

“去找她!都是你的错。玛特是由你照看的!我要杀了你!等着瞧。你没做好你的事,你没看好她。有人把她偷走了,都是你的责任。你怎么敢?怎么敢?”

厨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心中的内疚感渐炽。真的是他疏忽了吗?他不够尽责吗?他找得还不够卖力,没真的看重这件事。狗丢的那天他应该看住她……

他哭了起来,谁也不顾,什么事也不理,冲进树林不见了。

他一路踉踉跄跄,想着他犯下了大错,这是命里的报应,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呢——

赛伊沿小路来回走着,对着树林唤厨子道:“回家吧,没事的,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太难过了,疯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厨子趔趄着走进塔帕餐厅,根本没听到她的叫声,餐厅里都是喝酒的男人,花着他们仅剩的一点钱。他跟他们说了狗的事,他们哈哈大笑,算是这可怕日子里一点小小的幽默。狗死了!满屋子都喧闹起来。他们笑个不停。在这样一个死了人都没人管的地方,人们死于肺结核、肝炎、麻风病、普通的发烧……没工作、没事做、没东西吃——为一只狗闹这么大动静!哈哈哈哈哈哈!

“这没什么好笑的。”厨子说,不过自己也讪笑了一下,心中释然,这件事确实挺滑稽,可接着他又感到双倍的内疚,重又啜泣起来。他玩忽职守……他为什么不看好那只母狗呢……

基恩正坐在塔帕餐厅的一个角落里,

他的家人又准许他出门了。他没有笑。噢,那可怕的一天,他告诉那些男孩关于法官的枪的事。毕竟赛伊也没对他做什么啊?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他感到头晕恶心。厨子走的时候,他冲出去追上他。

“这些日子太乱了,我就没去拿报酬……赛伊还好吗?”他嘴里咕哝道。

“她很担心狗,不停地哭。”

“跟她说我会去找玛特。”

“你怎么找?”

“告诉她,我保证,一定要找到狗。不要再担心了。一定要转告她,我会找到玛特带她回家。”

他说话的语气确凿而坚定,但这和玛特或他是否能找到她毫不相干。

厨子狐疑地看着他。他从没觉得基恩有多大本事。事实上,赛伊曾对厨子说过她的家教不太聪明。

bsp; 失落 第五十一章(2)

基恩点点头,要他放心。他下次见到赛伊,将会送上一份礼物。

失落 第五十二章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噶伦堡啊?”比居问,“天黑前能到吗?”

“不要慌,兄弟。”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太阳迅速下沉,黑暗带着凉爽潮湿的气息溢出丛林,弥漫开来。

天色已晚,他们停在一条积着深水坑的泥泞的土路上,路旁有几间小棚屋。那些人下了车,把行李都解了下来,包括比居的箱子。

“我们在这里停多久?”

“这就是终点了。你可以自己走路去噶伦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