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 / 1)

天惶惶地惶惶 未知 13196 字 11个月前

,她才继续朝上爬。她坚信,这个梯子能够把她送回人间,她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之光。

她又朝上爬了几步,感到体力严重透支,在黑暗中,她不知道那梯子还有多长,再次聚集力气,朝上爬……

又爬了几步,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停下来,几乎要放弃了,意志一松软,身子就朝下滑去。她赶紧抓紧了梯子。一只黑s的飞行物“哗啦”一声飞过来,毛烘烘的翅膀掠过她的额角。她差点掉下去。那只飞行物消失在黑暗中。她瘫软了,额角的汗水粘着那毛烘烘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这个没有光明的地方就是她的葬身之地。这时候,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踢了她一下,是很弱的踢。她的身上骤然又有了力气!……

当她终于穿越幽明,钻出那个黑暗的世界,红都剧院的电影已经散场。剧院里的灯都关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入口的大门前,发现门已经锁上,她一边用拳头擂门一边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外面有开锁的声音。

一个人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她。

这张苍老的脸,已经深深地刻进她的脑海里——他就是那个要害死他的人!

她当时呆如木桩。

他似乎不明白:你怎么活了你怎么出来了

不过,他仅仅是怔忡了一下,立即反身把门关上,朝她扑过来。

“救命啊!”她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那个人死命把她按倒在地,慌乱地用那双苍白的手再次卡住她的脖子。

这一次,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听见他的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怪叫。

她再也喊不出声了,一下跌进绝望的深渊。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候,剧院的门被人撞开,老子冲了进来,他上前抱住凶手,猛地把他摔倒在地,然后,他拉起这个怀孕的女人,快步朝外面跑去……

老子最近一直在红都剧院附近转悠,他想伺机捉住张四涪的尾巴。

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建于1939年的红都剧院,地下还有一个“剧院”。

这个“剧院”跟地上的剧院面积一样大,座位一样多,好像一个克隆品。

这个地下“剧院”和地上的剧院相隔3米厚的土层。

这个地下“剧院”没有光明。

张四涪的父亲快60岁的时候,比他小30岁的太太为他生下了这个豁唇的孩子,可是,接着那个短命的女人就死了。

他自己的年龄也大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少年了,于是,对这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担忧。

他家祖祖辈辈吃皇家俸禄,吃民膏民脂。到了他这辈子,彻底跟官场告别。

他担心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孤苦伶仃,他想至少要给他留下一个保命的东西。

正巧他的一个朋友请他建造这个剧院,他就跟那个朋友商量,在剧院下面建造了一个格局相同的地下室,留给他的孩子,作为永久的遗产。

那个朋友答应了。

作为j换条件。他没有收那个朋友一分钱建筑费。

他希望他的孩子长大之后能经营这个地下剧院,那样的话他

一辈子就可以吃香喝辣了。

不管怎样改朝换代,不管时局怎样动荡不安,不管世道怎样变化无常,不管他的孩子怎样不争气,他给他留下这样一个大房子,他至少不至于被饿死冻死,他至少还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且,这个地下室还有隐蔽x,如果不想公开,就可以封闭起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果然,解放的时候,地上的红都剧院被充公了,可是,这个地下剧院却依然属于张四涪。

当得知红都剧院要被接管的时候,张四涪在地上和地下之间制造了一个通道,入口就在24排

4号座位的下面,做得十分精密,合上之后,很难发现破绽。所有剧院里的光线都不是十分明亮,根本不会有人专门拿着手电筒,趴在座位下,寻找那发丝一样的缝隙。

张四涪在人间是个清洁工。

当没有人的时候,他像幽灵一样爬到地下,就成了那个“地下剧院”的经理。那没有光明的剧院是他的世界。

他就像是红都剧院的一只老鼠。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即使是摸黑都来去自如。

那下面多恐怖啊。

漆黑中,每个座位上都摆着灵位!

地上剧院的座位上坐满了活人,地下剧院的座位上却坐满了死人!

那都是张四涪列祖列宗的灵牌,每个灵牌旁都摆着他们配偶的灵牌,他们都是妻妾成群。一代代排下来,一直到张四涪的父亲,他和三个老婆的灵牌摆在一起。

那密密麻麻的灵位都快摆满了。

最后,坐着三个女人的尸体,正是那三个失踪的可怜女人。

张四涪把她们当成他的女人。那个怀孕女人报案之后,警方迅速把这个地下剧院挖掘开了。

这个地下世界终于敞露在光天化r之下。

张四涪死了,自杀。他端坐在最后一排,和那三个女人的尸体坐在一起。

还有一个谜,看来是永远解不开了。

那个跟张四涪做过一夜露水夫妻的女人,第二天早晨为什么逃之夭夭

张四涪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悲惨的结果,张葛怎么都不会带着小毫到玉黄山森林公园去玩。

小毫是张葛的女友,她的体重只有40公斤,很瘦弱,身上总是凉凉的,好像不产生热量一样。平时,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总是没有底气的样子。

张葛和小毫已经在一起同居两年了,只是一直没领结婚证。

张葛在一家企业办公室当秘书,惟一的特长是总结写得好。小毫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出纳,整天跟钞票打j道。可以说,他俩都不是什么浪漫型的人。这天,张葛却突然心血来潮,要领着小毫去野游。

“去哪”小毫似乎没什么兴趣。

“玉黄山森林公园,听说那里很好玩。”张葛说。

玉黄山森林公园离市区有60公里,张葛和小毫都没有去过。

“会不会很危险呀”小毫问,她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旅游景点有什么危险”

“等到五一放假吧。”

“放假的时候人太多,没意思。我们分头跟单位请两天假,明天就去。

他们是上午出发的,太y很好,他们的心情也很好。只是,张葛从厂里借的那辆吉普车略显破旧,没有暖气,而且窗子漏风。

好久没下雪了,g冷。好在张葛和小毫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张葛那件是蓝s的,小毫那件是红s的,很醒目。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玉黄山。

那是一片原始森林,没有人工景观。他们离开管理处那几栋砖房,朝森林深处开了大约5公里,下了车,吃午餐。

张葛特意给小毫带了一些炒肝,那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四周的群山此起彼伏,树木连绵不尽,没有人迹。这时候,天变得灰蒙蒙。

吃完了饭,两个人正准备四处转转,小毫突然指着不远处说:“张葛,那是什么”

张葛一看,一棵树的后面露出一个动物,长得很怪,为了更准确地描述它,大家可以先想象一个狐狸的样子,但这个狐狸身子前倾,前爪离开了地,呈半直立状,好像要站起来;皮毛是绿色;减去两只耳朵,还要去掉一个尾巴;另外,它的眼睛更大,大得有些恐怖。

这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动物,距离他们只有30米左右,它静默地看着他们,那双过大的眼睛里充满和人类的意会神通。

小毫紧紧靠在张葛的肩头上,害怕地说:“它,它会吃人吧”

张葛假装轻松地说:“怕什么我过去把它赶走。”

然后,他捡起一根树枝,大步流星地朝那东西走过去。尽管他的表情恶狠狠,其实他的心里很怯。

那东西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走近。

张葛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下来。

这时候,他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抬头看,漫天的雪花降落下来。

他终于在离那个东西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不敢前进了。

他和它对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毫在身后看着他。他一个男人,如果退回去,那实在很丢人。于是,他想吓吓它,就大声喊了起来:“嗷!嗷!嗷!〃

那东西无动于衷。

他又举起那粗粗的树枝掷过去,打在了它旁边的树g上,那东西连头都没扭一下,继续看着张葛的眼睛。

张葛有点慌了。

突然,他发现那东西抬起一条前腿(它那姿势太像人了,应该说它抬起了一条胳膊),朝管理处方向指了指,好像是在命令他们赶快返回。

张葛感到,这里很可能有什么危险正等待着他们。他快步退回去,对小毫说:“上车,我们

快离开这里。〃

……后来,张葛才知道,那个东西指给他们的其实是死亡的方向——他认为它指的是管理处的方向,其实正好相反。

雪越下越大,整个森林一片白茫茫。

张葛开车行驶了很远,却不见管理处的房子,而且四周的景象越看越陌生——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已经驶上了一条荒凉的伐木公路,一点点驶向了森林腹地。

他的心越来越沉重,眼睛死死盯着雪花飘飞的前途。

两个人都不说话,他能感到小毫不时地转头看他的脸,她急切地想从他的表情上判断出目前的情况有多糟。天s一点点暗下来,雪越下越厚。

他们的车不断地打滑,越走越艰难,终于陷在一个雪坑里,出不来了。张葛一会儿挂前进挡,一会儿挂后退挡,油门踩得震天响,却越陷越深。

他终于停止了努力,依靠在座位上,看着前方,脸s极其难看。

小毫颤颤地问:“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我们下车走吧。〃

小毫早就没了主张,她乖顺地点点头。接着,两个人裹紧羽绒服,弃车步行。

张葛把吉普车上的红s座套扯下来,撕成了很多条,走一段路就在路边的树上系一条,做记号。

他们在大雪中向前奔走,脚也乱,眼也乱,心也乱。天已经快黑了,可他们一直没有看见管理处的影子。死亡的阴影像夜s一样越来越浓。

小毫说:“赶快打电话求救吧。〃

“手机根本没信号。〃说完,他安慰小毫:“没事的,管理处就在前面。〃

小毫望着远方白茫茫的雪说:“刚才我们就不该离开车……〃

张葛一下变得很暴躁,他吼道:“你别抱怨了好不好!〃

小毫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张葛立即有点后悔。小毫太娇弱了,她受不了这种寒冷。他伸手为她扫了扫羽绒服上的雪花,温和地说:“对不起……”

“我太冷了。〃小毫抖抖地说。

张葛就带她躲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然后把脚都c在对方的胳肢窝里,互相温暖。

他们坐了一夜。那一夜,小毫一直在哆嗦。终于,天边出现了一丝暗暗的白,张葛拉起小毫,拍掉她身上的霜雪,继续走。雪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天黑得像压了一口锅。

张葛虽然长得并不高大,但是他很健康。他一直很清醒,至少还没有忘记在树上系布条。

而小毫却越走越沉默。这时候,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动物又出现了,它半直立在前方的雪地里,距离还是大约30米

的样子。雪很白,衬出它古怪的剪影。它的眼睛射出绿莹莹的光。

张葛倒吸一口凉气。

它转过身,朝前方跑去,好像牵引他们继续走,到一个什么地方。

张葛盯着那个动物,惊怵地说:“小毫,我觉得,它是在害我们!〃

小毫呆呆地望着那个动物的背影,没有表情。

“现在,顺着布条朝回走,必须找到车……〃张葛说。

这时候,小毫竟然不抖了,她的脸上都是霜雪。她无神地看了看张葛,没有说话,默默跟在他后面,朝回走。

她似乎对能不能找到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他们又走了很长时间。张葛回头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愣愣地朝两边看了看,然后直直地盯着张葛,疑惑地问:“你叫谁〃

她那眼神让张葛一下恐惧起来:完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把小毫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了。

雪仍然不紧不慢地落,人间一片雪白,老天似乎在编织一张巨大的裹尸布。渐渐地,雪已经深过了他们的膝盖,走起来十分艰难。

当张葛看到那辆抛锚的吉普车的时候,激动得叫出声来。他拽着小毫的手,快步冲过去,把眼看就要冻僵的小毫抱进

车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发动车,想制造一点热量。可是,那车却像被死神买通了一样,怎么都打不着火了。

这车四处漏风,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如果两个人都在这里等,那等于坐以待毙。

张葛想了想,说:“小毫,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去找救援……〃

小毫疲惫地靠在椅子背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张葛喉咙一酸,下车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来,在车窗外喊:“你千万不要动!你千万等我回来!〃

小毫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地朝他挥挥手。

张葛走了。他判断,昨天一定是方向走反了,这一次,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张葛竟然找到了森林管理处!可是,当他们开着车,带着熟悉森林路径的管理员,还有急救医生,找到张葛的吉普车的时候,小毫竟然不见了!

张葛一下就傻了。

救援车在森林里搜寻了一夜,在次r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在一个雪窝里把小毫找见了。

小毫缩成小小的一团,张葛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应。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她死了。〃

张葛含着眼泪蹲下身,果然发现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她的身子跟雪一样冰冷。她已经50多个小时没有吃任何食物了。

张葛抱着她,欲哭无泪。

小毫死了,死于体温过低。

本来,她的尸体应该放进医院的太平间。可是张葛却坚持要把小毫放到家里去。

他说他要单独守侯她一夜。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回到了家。

他们的房子是自己买的,从建行贷的款,十年按揭,现在还不到一年。

家里真暖和,进了门,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这个家很简朴,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对于张葛来说无比亲切。

墙上的那些小饰物都是小毫买回来的,甚至椅子垫都是她亲手缝成的,可此时她蜷缩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表情很详和,医生说,死于体温过低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张床是张葛自己设计的,很宽大,很舒适。两年来,那上面承载着他们的恩恩aiai,缠缠绵绵。可是,他亲爱的小毫很快就要变成一撮灰,装进盒子里,那盒子跟她的首饰盒一样大……

天渐渐黑下来,小毫的脸一点点陷入了黑暗中。都说死人可怕,张葛却没有一点恐惧,他轻轻抚摩着小毫冰凉的额头,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说着情话。

他觉得,他的小毫一定听得见的。

此时,他的心中悔恨不已。平时,他的方向感就不好,经常领小毫走冤枉路。而小毫总是默默无声地跟着他,从来不抱怨,他就是她的方向。

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呢为什么要离开管理处朝森林深处走呢为什么让她留在车里呢那时候她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男人应该给女人带来安全和保护,可张葛觉得,他不但没有做到,反而把小毫害死了。

哭着哭着,张葛累了,趴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软软地动,他睁眼一看,身边竟然是一堆堆

的绿

毛,很多的大眼睛,很多的爪子,很多的腿,都在缓缓地动着。

是那种叫不出名的动物!有很多个,它们毛烘烘地依偎在一起,紧紧围住了张葛!

张葛大骇,一下就醒了,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出口气,伸手打开灯。

屋顶的吊灯很暗,里面的灯泡多数都坏了,只剩下了一只或两只。苍白的灯光照在小毫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小毫的眼皮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张葛的身上像过了电一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中的悲伤被巨大的恐惧替代。

他忽然想起了一条新闻,那是他在《南方都市报》上看到的,写的是广东顺德市乐从镇一家酒楼发生的事情。酒楼的员工小陈宰杀一条泰国眼镜王蛇,他把蛇头砍下来扔在地上,就忙着剥蛇皮什么的。

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忙完了,用钳子准备把那个蛇头夹起来,扔进垃圾箱,那蛇头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无名指……小陈被送进佛山市一家医院后,仅仅几分钟就陷入昏迷,停止了呼吸。一般被毒蛇咬伤只需注射一支解毒血清,可是,医生为小陈注射了6支解毒血清尚未脱离危险……

这个新闻曾经让张葛感到很恐惧。它将改变我们的某些常识。

假如,你打开一个垃圾箱扔果皮的时候,看见一个脖子被剁得参差不齐、流着血水的蛇头,它盯着你,突然跳起来咬住你……

那么,有个人就可能在半夜里突然摸到被窝里有一团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还慢慢地蠕动着,开灯一看,竟是一条没有脑袋的蛇。

那么,在鲜血浸透黄土的法场,一个被砍掉的人头,在大家都散去后,就有可能突然滚到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脚前,眨着眼珠说:“请慢走……〃

那么,你虽然死了,你的大脑就有可能还保留着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推进了太平间……

那么,小毫现在能不能听见呢

仔细看,小毫静静地躺着,像一根木头。

张葛安慰自己说,一定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大雪过后的小城,更加静谧。夜深了,除了窗外的一只乌鸦,都睡着了。那只乌鸦在叫,声音很丑陋,很缓慢,很孤单。

又过了半天,张葛看见小毫的腮部又动了动,那是上下牙在错动,这次他看得很真切,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了!他一下跳起来,后退了一大步,紧紧盯着她的脸,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首先想到这是小毫的鬼魂在作怪。她恨他,因为他的判断失误使她丧了命,所以她在奔赴黄泉的半路上又折回来,想害他。可是,她为什么不像传说中的诈尸那样一下跳起来把自己掐死呢难道她真的活过来了

张葛又恐惧又激动。他在用他那有限的医学常识在思考,一个人的身体机能和各个器官都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就被冷冻了,遇到温暖之后,可以缓过来吗难道奇迹出现了

他轻轻叫了一声:“小毫……〃

小毫没反应。

他又叫了一声:“小毫。〃

她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很痛苦的样子。

张葛觉得,她一定是听到了,也许她

的大脑还不能支配神经,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从那表情上可以感受到,从y间到y间的路有多么漫长。

“小毫!〃这次他的声音大了许多。

这一次,小毫一点点睁开了眼睛。她在苍白的灯光下朝两面看了看,最后眼睛定在了张葛的脸上。

这世界死寂无声。

“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毫问。

她说话了!张葛觉得她的话没有一点质感,像一缕雾气。

张葛朝她迈了一步,站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眼睛紧紧盯着她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去玉黄山玩,迷路了,我们在大雪里奔走……〃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然后呢〃

“后来我们找到了吉普车,我把你留在了车里,一个人去找森林管理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却不见了。大家开车找了你一宿,在天亮的时候发现了你,可是你已经……昏过去了。〃

张葛没敢用那个“死〃字。不管她是人是鬼,那个字都是她所忌讳的。

小毫的眼圈一红,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儿。这么说,我们得救了〃

张葛上前扶着她坐起来,感到她的身子很凉:“对呀!我们得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葛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怀疑我是在做梦,咱俩互相掐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手说:“我的手怎么没有知觉还有我的脚趾!〃

张葛拉过她那像j爪一样的手,感到冰凉渗入了骨髓,像死人一样。

“一会儿吃点阿司匹林,你现在要加快血y循环。〃他轻轻为她揉搓着,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脸。

她疼得叫起来。

揉搓了一会儿,她的手和脚竟然都有了点血s。这时候,张葛已经有点信任她了。他试探着说:“小毫,真是奇迹!其实,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

“我已经怎么了〃她直直地看着张葛。

张葛停下手,考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你的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什么〃她的声音蓦地大起来,根本不像她平时静悄悄的x格。

这时候,灯一下灭了,房间一片漆黑。

张葛的心跳如鼓。他和小毫谁都看不见谁。他偷偷朝后退了退。

“你是说我死了〃小毫在黑暗中问。

“医生这样说。〃张葛低声说。“你等等,我去点一根蜡。〃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抽屉,摸到蜡和火柴,点着。烛光一跳一跳的,这房间显得更鬼气。

小毫还坐在床上,她满脸迷惑,问:“那我怎么又活了你摸摸,我的心是跳的!〃

张葛把蜡固定在茶几上,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心软软地跳着。

“这是命不该绝,你又活过来了!〃张葛说。

小毫木木地说:“又活过来了……〃

夜深人静,睡熟的人类缓缓滑进另一个y虚的时空;清醒的幽灵悄悄融入这个真实的世界。

这时已经过了半夜。

“我很饿,你赶快炒点肝给我吃。〃

“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再补点维生素。〃张葛说。

说完,张葛来到厨房煮牛n。

他的耳朵一直聆听着卧室的动静。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卧室里的这个人将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可是,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说她是人,可她的的确确是死了,至少死了十几个小时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说她是鬼,可鬼的脸上怎么会有血s心怎么又会跳

张葛简直受不了这种大喜大悲的刺激了。

他决定,明天领她到医院去看看,他相信科学。假如在她身上确实发生了奇迹,那么也应该让医生为她检查一下,看看内脏有没有什么被损坏。

老实讲,他的心中一直没有彻底放松对小毫的警惕。他在心里努力回忆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当他端着牛n进了客厅的时候,看见小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姿势就像没起来过一样。她的脸在闪跳的烛光里显得更加苍白。

他懵了。

难道她一直在那里躺着那自己为什么去煮牛n不可能。

“小毫。〃他叫道。

小毫像大病初愈一样费力地睁开眼。

张葛松了一口气。他把牛n端到她面前。

她接过牛n,慢慢喝下去。

张葛一直看着她。那牛n很烫,但是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喝完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张葛,说:“你怎么总看我〃

张葛笑了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你起死回生,我高兴啊。你知道当时我多么难过吗本来,都要把你送到停尸房去了,可是我没让,我想把你放在家里,放在咱俩的床上,想最后陪你再呆一夜……〃

小毫把头埋在张葛的怀里,喃喃道:“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一次我对你说,我最怕两件事……〃

张葛想起,一天夜里她在他的怀里说:我最怕没有完全死去就被推进火葬厂的炼尸炉。一个人虽然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可是谁知道大脑还有没有意识身体还有没有知觉假如有,一个人看着自己被推进红通通的火炉,外面“哐当〃一声锁死,那多可怕啊。另外,我最怕精神病医院。假如有一天我疯了,你千万不许把我送进去……

小毫继续说:“假如,你真的把我送进停尸房,我醒来后不吓死才怪。再说,那里那么冷,我也许根本活不过来了……〃

张葛说:“这就是吉人天相吧。〃

小毫又问:“我爸我妈知道这件事吗〃

“我已经给他们打电话了。我没说你……死了,只说你冻伤了,我怕他们受不了。他们明天早上就坐客车来。〃

张葛朝窗外看了看。其实,这时候已经是“明天〃了。

小毫说:“张葛,我还是觉得饿,你给我炒点肝吧。〃

张葛说:“不行。〃

“我真的很饿。我特别想吃肝,求求你。〃

张葛叹口气,妥协了,他走到厨房给她吵了很少一点肝,端过来。

她接过,狼吞虎咽。

吃完了,她警觉地看着张葛,突然问:“张葛,你说,我现在这种情况算是人还是鬼〃

张葛愣了一下,说:“别胡说

,当然是人了。〃

小毫似乎有点委屈,眼泪又流下来,抽抽搭搭地说:“可是,我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有问题——我已经死了呀!〃

“明天我们到医院看看去,医生一定能从科学角度把你的情况解释清楚。〃

小毫点了点头,不哭了。她说:“张葛,我还饿。〃

“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你怎么总不让我吃东西呢〃

“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的肚子里早就没食了,你的胃已经萎缩。现在你一下吃多了,会把胃撑坏的,尤其是硬食。你要循序渐进,一点点增加食物。〃

接着,张葛给小毫和自己都擦了些冻伤药,搂着她躺下了。

这个小区的供暖系统很不错,他们听见暖气“滋滋〃地响。小毫的脸s似乎一点点恢复过来了,渐渐红润。她说,她全身的肌肉都疼,尤其是脑袋,疼得就像钉进了钉子一样。

蜡眼看就燃尽了。

张葛起床想再点一根。

“你g什么〃

“再点一根蜡。〃

“睡觉你点蜡g什么〃

“我……〃

“你……怕我〃

“不是。〃

“那就别点了,睡吧。〃

“好吧,我们睡。〃

那根蜡终于灭了,房间里伸手不见指。

张葛不敢睡,他一直听着小毫的鼻息。

小毫很快就睡着了,她在张葛的怀里,似乎睡得很安静。张葛看不见她的脸。

张葛一夜没合眼,直到东方发白,小毫那张脸一点点显现在他的视线里。

小毫的父母和张葛的父母都在同一个小镇,离城里有40公里。第二天,四个老人还有张葛的妹妹都来了。

他们见张葛和小毫没什么事,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

张葛把他们安顿好,就领小毫去医院了。

医生听了张葛的讲述,感到很惊讶,他说:“看来,当时她只是冻僵了,假死。〃

然后,这个医生为小毫做了各种检查。

张葛发现,随着化验结果一项项出来,这个医生越来越沉默。他还不时地窥视小毫的眼睛。

小毫也好像蒙在鼓里,她揣摩着医生的神情,越来越不安。

“到底怎么了〃张葛问。

那个医生三心二意地说:“没什么,她很正常。〃

小毫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了两天两夜,至少会达到四度冻伤,可是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张葛越想越感到蹊跷。

“不管医学理论还是临床实践,她的复活都是没有可能的。我只能说,她是一个奇迹……〃

在那个医生的门诊室里,张葛看见有几个护士站在门外,好奇地朝里看。这件奇事一定是在医院里传开了,她们专门跑来看热闹的。

小毫也感觉到了这些人的来意,她很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门口的护士越来越多,而且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停地出出进进,眼睛不停地向他和小毫瞟过来,好像他们是两个怪物。

小毫拉了拉张葛的衣袖,小声说:“咱们走吧。〃

“还没开药呢,走什

么〃张葛说。

小毫看了看门口那些护士,欲言又止。

张葛突然很生气,朝着门口大声喊:“我们是患者,又不是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年长的护士左右看看另外的护士,声调不高地说:“这个人怎么了有毛病呀〃

“你才有毛病!〃张葛说。

小毫都快哭了,她说:“张葛,你今天怎么了!〃

那个医生站起来,走过去,跟那几个护士说了几句什么,她们这才走了,年长的护士一直指点着张葛不满地说着什么。

到药房取了药,张葛借口上厕所,又回到了那个医生的门诊室,他急匆匆地问那个医生:“我的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医生惊惶地朝张葛的身后看了看,张嘴似乎要对张葛吐露什么秘密,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张葛回头看去,从门缝看见了小毫的眼睛,她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木然。

那个医生把脸转向窗外,小声说:“哪天你再来找我……〃

“您怎么称呼〃

“我姓方。〃

张葛凝视了那个医生片刻,说:“谢谢你。〃然后走出门。

小毫在门口低低地问他:“你回来g什么〃

张葛有点慌乱,说:“我还不太清楚那药的用法,回来问问。〃

小毫又问:“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很好。〃

小毫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又问:“是不是我活不久了〃

“医生没说什么,你放心吧。〃张葛挽起她的胳膊就走。出了医院的门,小毫被太y刺得眯起了眼睛。

此时的张葛心乱如麻。

这一天中午过得热热闹闹。张葛的父母很会烹调,他们做了很丰盛的午餐,为两个孩子压惊。

张葛和小毫的房子小,住不下,四位老人和张葛的妹妹当天就坐最晚的客车离开了。

这天夜里,张葛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他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伸手一摸,小毫不见了。他想,她可能去卫生间了。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她回来。他的心里有点怕,壮着胆起了床,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灯没有亮。

张葛敲了敲,死寂无声。

他扭了扭把手,里面锁着。

“小毫。〃他喊道。

没有回应。

“小毫。〃

还是没有回应。

“小毫!〃

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过头,见小毫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脸逆着月光,模模糊糊。

“你去哪里了〃张葛故作平静地问。

“我饿了,去厨房吃了几口肝。〃

次r,张葛照常上班了,继续围着厂长转。

小毫仍然在广告公司做出纳。

其实,张葛始终都没有彻底排除对小毫的怀疑。她的心脏停摆长达十几个小时,这谁都解释不了。

张葛如履薄冰地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起过着凡俗r子,他一直在暗暗观察她。

小毫还是那个小毫,没什么两样。她的单位离家近,因此还是她回家做晚饭,她炒

菜的味道一如从前,除了稍稍有点咸,十分好吃。晚上,她还是那样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夜里睡觉,她还是爱侧着身并且把一条腿压在张葛的身上……

可细心的张葛还是发现了她的一点异常——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偶尔莫名其妙地低头微微地笑一下,但不是很明显。

张葛曾经听老人说过,冻死的人脸上总是带着笑,而小毫被冻死的时候应验了这句话。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还会时不时就咧嘴偷偷笑一下呢

张葛想,也许是她脸部的肌肉给冻坏了,留下了后遗症。

夜里,张葛睡觉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她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她起夜从来不开台灯,当她那模糊的身影静悄悄飘出去飘进来,张葛就觉得恐怖。

他知道自己的神经也许有些问题了。

小毫不是鬼,不能因为人类对死亡的判定标准,而把复活的一个生命不当生命看待。她现在心脏在跳,血y在流,她有呼吸,有情感,她是一个人。她活了过来,这对于一个脆弱的渺小的生命来说多么不容易啊,不但没有人珍惜,还遭到怀疑,这多么不公平!冻死的厄运不是她能改变的,而复活的奇迹也不是她能主宰的,她不能在经历这死死生生之后,再失去最亲的人的信任。

张葛对她心疼起来。

夜里,他搂着小毫,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怀中这个人是你的爱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可他还是睡不踏实。

这不是理智可以解决的问题。他清楚,无论他怎样劝自己,他在潜意识里仍然对小毫保持着警觉。       过了几天,张葛忽然想起方大夫最后留给他的话:“哪天你再来找我……〃

于是,他上班的时候绕了一段路,来到那家医院。

他来到问讯处,向一个值班护士打听:“今天方大夫上班吗〃

“方大夫他生病了。〃

“我找的是内科的那个方大夫。〃

“我们医院只有一个方大夫。〃

“他得了什么病〃

“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一个患者。〃

“反正他近期不会来上班。〃

“那你能告诉我他家住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葛来到内科,自称是从外地来找方大夫的亲戚,这才从另一个医生那里打听到方大夫家的住址。

是方大夫的太太给他开的门。

那是一个装饰得很不错的房子。可是,张葛提着一袋水果抱着一束鲜花进了屋,却觉得里面有一股淫液的晦气。接着,他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方大夫。

他坐得很端正,张葛一眼就觉得他不对头,因为他坐得太端正了,身子都有点朝后仰了。他的手平平地放在膝盖上,目视正前方,眼珠一动不动。

“方大夫怎么了〃张葛问。

他太太眼睛湿湿地说:“痴呆症。〃

“四天前我去医院看病,他还好好的呀〃

“就是四天前,他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没事,晚上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我说是小偷,他说是猫。我让他去看看,他就披衣去了,我只听见他

大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吃什么!我一听真的有人,马上起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走过去了。可是,我来到厨房,看见只有他一个人,窗子都锁得好好的,当时感到十分恐惧,就问他,你刚才喊什么没想到,他朝我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从此,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句话都不说。我听见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在这里吃什么’,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在对谁说话。〃

张葛猛然想到四天前那个晚上,小毫半夜突然起床,到厨房去吃肝……

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张葛把水果和鲜花放下,坐在方大夫对面,问:“方大夫,你还记得我吗〃

方大夫直溜溜地看着前方。

“我领我的女朋友到你那里去看病。你让我哪?